七、烽火連天
汙濁的陽光點點灑落,他閉起痠澀的雙眼,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。並非宿醉,不過是做了個擾人的夢。
酒館主人懶散的更衣盥洗,下樓巡視清閒的館子,探頭看向漸漸回暖的汴臨,雪堆化為灘灘積水於陸地,光禿禿的樹枝出現點點嫩芽。大地生氣盎然,然而盛況不在。 鎮內蔓延緊張及慌亂,只剩少許百姓點綴著空蕩的街道,各戶家門無一不是緊閉。 敵軍由西方一路進攻,周遭城鎮皆被敵軍占領,唯獨首都以及少數城市仍堅守著。 偌大的屋子襯出他的渺小,平時住這兒的小張恰好於半個月前返回家鄉,其餘小二、廚子也先返家避難。徒留老闆一人,前陣子的歡樂仿如雲煙般消散,許久不見的寧靜,讓他好些時間都緩不過來。 他坐在櫃檯內,偶爾飲酒吟詩、偶爾看看有無客官上門。從容的模樣仿若他的世界裡並無戰爭。 倏忽吱呀聲作響,老闆訝異的抬頭,準備拉起嗓子喊句歡迎,卻是被來人堵住話。 「果然是你的菜單十幾年來毫無改變,人才都跑光的唄?反省一下啊,小李。」豪邁的女聲和老闆不相上下,她就連走路都散發著其他女性缺乏的自信。 「……數日不見,原來是妳啊,竇大姐。」老闆扶額,略有些疲倦。來者見狀便上前兇狠的巴頭,「怎麼,不願見到我?前些日子叫你增些新菜色和酒,看來似乎……」她瞇眼環視掛於牆上的菜單,又是砸嘴又是搖頭。 老闆哀怨的嘆氣,「妳說這些天會有啥客官麼?莫提莫提,不如我分你這杯美酒,與爾同消萬古愁?」 竇大姐拿起酒杯,微微一笑,言語全融入口腔內的淡淡酒香。 「我說,都這個節骨眼,你還在這間酒館?不去找地方避一避?」 「我說,都這個節骨眼,妳還來我這酒館?不去找地方避一避?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,即使沒有把話說明白,倚靠多年交情也曉得彼此心裡頭藏著什麼玩意兒。 老闆恣意的揮起袖子擦嘴,「你那可愛的兒子咧?和媳婦兒相處的好不好啊?」 此話一出,她四周的氛圍凝結,老闆征愣,在短暫的沉默之中隱約尋出答案。 「哎,最終他還是隨那老頭子去報效國家,也不想想我們的心情。」竇大姐兩手撐頭,眼神迷茫的朝老闆的方向看去,並非注視他,而是更遙遠、令人猜不透的彼方。 留守家中的忐忑不安,老闆曾經深刻體會過。今早的夢境,過往的回憶,如鐵籠般困住他的心,逃不出幾十年來的夢魘。 老闆從前試著敞開心胸,於是他拋下難過、悲慟,和母親一同掙取存活的機會。甚至夜深人靜之際,也不敢放肆自己想念不復存在的家鄉,連同征戰沙場的父親和兄長,將之掩埋在記憶最深處。 當熬過人生最低潮的時期,預告著下個高峰即將來臨。老闆所幸從竇家接手一塊土地,白手起家,將進酒館至此誕生。 自默默無聞到名聞遐邇,好事遇的多、壞事也不少,他在這與他終身摯愛相逢相識相愛,卻也在此葬送愛情。 那時他以為生命即將畫上句點,失去妻子的他若不是母親和兒子依然存活、若不是他倆以及廣大客官的支持陪伴,或許將進酒館走不到今日。 人一生起起伏伏,不過也就悲歡離合四字組合。生命有到來相對也有逝去,如今陪他走過每階段的母親終將凋零,而向來聰明伶俐的兒子踏上出仕做官一途。 走了將近要五十載,該放下的都放下,不該放的也隨波逐流。 然而,始終縈繞夢鄉的是和兄長未達成的承諾、是和妻子無法相守的約定。 藉酒消愁、藉酒消愁,卻是愈喝愈愁,雙方無話,抽離回憶的老闆望向遠方,生意盎然的春天,來臨的竟是殘酷無情的刀刃。 許久,竇大姐劃破緘默,略微沙啞的聲嗓乘載著無法衡量的情感,「小李,你說說,戰爭有何意義?」 待酒壺見底,老闆露出平時的招牌豪邁笑容,「若真要論其意,還需有戰爭?」 遠方傳來一聲巨響,震的一時之間分不清東南西北,答案──早已在每人心底。 待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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